晨星的禮物
tag:晨星、貓眼石、屋頂上的、薄荷盆栽、砂/from 流動
朱利安躡手躡腳打開閣樓的天窗,不時回頭注意屋內的動靜。
稍早前他乖乖按照媽媽的吩咐上床睡覺,但他怎麼樣都無法靜下心入睡,連數羊也不管用,於是他決定爬上屋頂看星星。他的爺爺告訴他,睡不著時儘管找星星說話,然而媽媽每次發現躺在屋頂上的他便會生氣得破口大罵,所以他不得不像是個小偷一樣在自家移動。
豎起支架固定天窗,朱利安扶穩暗紅色的屋瓦,蹬著梯子躍上屋頂,那一瞬間,他看見一道黑影沿著傾斜的角度滾落屋簷,影子帶著一連串叮叮咚咚的聲響墜下屋頂,最後以撞擊地面的悶響作為結尾。
朱利安杵在那兒對黑影憑空出現的地方眨眨眼,在那好似鈴鐺的樂音再次響起之際,才連忙意識到自己必須趕緊下樓察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腦海裡只迴盪著黑影的事情,甚至忘記控制步伐踏在地板的力道,他咚咚咚地快步跑過二樓走廊、以最快的速度飛躍樓梯、穿過擺著農作物的客廳,用力地打開吱吱作響的老舊木門。
不出所料,影子的真面目是一個人,一名瘦弱的少年。少年一動也不動的趴在泥地上,背上壓著被內容物塞得鼓脹的行囊。朱利安不知所措地靠了過去,蹲下身子輕輕推了推少年的肩膀,他感覺流著汗的手心沾滿了粗糙的砂礫。
「你沒事吧?你還……活著嗎?」
少年吁出一口氣,靠著自己的力量撐起上半身,大量碎砂從他蓬亂毛燥的淺金色捲髮、以及衣著的摺痕間灑落,顏色偏向大豆黃色的砂礫顯然不屬於這塊土地。
看見少年笨拙而緩慢地爬了起來,鬆了一口氣的朱利安借給他手臂讓他順利站起身——看似沉重的背包傳出了令朱利安好奇不已的清脆聲響——少年向他點頭致謝,這一連串的動作抖落了更多砂礫,它們在少年腳邊囤積成一個扭曲的圓圈。
朱利安的身高只及少年的腰部,他以仰望星空的角度注視著少年的側臉,此刻他正被眼前直往地平線擴展的大片稻田所吸引。即使在天色暗沉的深夜裡,如薄霧一般微弱的月光仍使劃分耕地的田埂、並排在水田裡的稻苗清晰可見,涼風時而拂過樹木和田邊的草地,枝椏磨擦的沙沙聲在安詳沉靜的鄉村夜晚流動。
少年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受到牽引似的向田地踏出一步,彷彿從未見過稻田。
「你沒有哪裡痛嗎?」朱利安扯扯他的衣角,他總覺得若不這樣做少年則不會理睬他。
少年低下頭凝視朱利安的雙眼,如黑曜石一般的瞳孔裡閃爍著零星光點,他的嘴角帶著一抹淺淺的微笑,「沒有,謝謝你。」少年的聲音很特別,有點像他背包裡發出的叮噹響,卻又沒有那麼吵鬧,反倒盈滿安靜的神秘感;也許是像河流或風聲,但似乎又有哪裡不太一樣,朱利安認為少年的嗓音恐怕無法用他所知道的事物比擬。
「你從哪裡來啊?」男孩與生俱來的強烈好奇心頓時膨脹起來,朱利安早已忘記說不定會因為聽聞少年墜落的巨響而從屋裡衝出來責罵他的媽媽,他提高音量發問,骨碌碌的大眼睛睜得圓滾滾。
少年的眼眨巴眨巴,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樣。就在朱利安耐不住性子想要再次質問的同時,他抬頭望向垂掛夜幕的群星,並伸出食指指著他們右側的天空,「我不知道你們怎麼叫它……我住在那邊那顆星球上。」
朱利安自然沒能在廣大的天空和數不盡的星星裡指認出少年說的星球,他茫然地點點頭,心想只要知道他來自星星便已足夠。
「那你來這裡做什麼?」朱利安又問,少年鼓得肥嘟嘟的背包讓他想到以前看過幾次的旅行家。
「我來尋找我的星球上沒有的東西。」少年似乎很中意朱利安的問題,他開心地笑瞇了眼睛,右邊臉頰凹陷一顆小小的酒窩。
他放下背包,招招手要朱利安跟他一起蹲在地上,接著在朱利安熱切的目光注視之下(他終於可以知道背包裡有些什麼了)掀開背包的頂蓋,擺在最上面的是一只填滿黃砂的細長窄頸瓶,還有裝著湖綠色液體的方形瓶子、放入一小株植物並用軟木塞封起的試管、塞了幾塊潮濕而有些腐敗的木頭的五角形罐子,它們底下也都是更多大大小小、形狀迥異的玻璃瓶罐,各種物品的色彩透過清澈的玻璃交互堆疊,充滿了狹小的空間。
「我的星球上,除了壟起的高山和堅硬的石頭地之外什麼都沒有,所以我想帶一點這裡美好的事物回去。」少年將手臂沿著內襯邊緣探進背包底部,翻找幾下後從中拿出一個空的圓柱形密封罐,朱利安常看見雜貨店的老婆婆用這種罐子裝糖果餅乾請小朋友吃,「不曉得你願不願意分享一些這裡的事物給我?」
「當然好啊!」朱利安跳了起來,放眼眺望沐浴在月光下的稻田與遠處的矮房,他一直覺得只有田野的鄉村與都市相較之下簡直毫無樂趣可言,但至少有溪流可踩踏、有泥地可翻滾、有昆蟲可捕捉、有動物可追逐,他無法想像少年居住的地方有多麼了無生趣,要是收集一點東西就能使他的生活更美妙的話,他當然願意幫忙。
「可是要給你什麼呢?」他偏頭思索,眼下最好的似乎就是田裡的秧苗了,不過那是這裡的居民賴以為生的重要作物,他絕不可以不通過大人的同意擅自拔走任何一株。
要是有自己可以作主的東西便再好不過了,如此思忖的朱利安靈機一動,急忙拉住少年往屋內跑,他們又咚咚咚地穿過客廳、躍上每一格階梯、跑過二樓走廊,爬上方才來不及收起的伸縮梯來到閣樓。
朱利安打開懸掛在頭頂的燈泡,猶如火焰的橘黃光暈照亮了少年清秀的面容,喘著氣的他看上去有些蒼白,但是能夠從他神采飛揚的眼神瞭解不必為他擔心。
「我在這裡放了自己種的香草,」朱利安指著天窗的位置,架在窗緣的梯子後方並列著十盆左右種類不盡相同的香草,「你可以拿一盆走!」他自豪地挺起胸膛,沒一會兒又垂下肩膀有點沮喪地說道:「不過我想你得挑小盆一點的,不然會裝不進你的玻璃罐裡。」
「當然。謝謝你。」少年一邊笑著一邊跟隨朱利安縮進梯子底下的梯形空間,他欣賞它們的外貌,俯身嗅聞它們獨特的香氣,他的笑容越來越燦爛,然後他選定了一個體積嬌小、正好放得進玻璃罐的盆栽。
「這個是薰衣草、那邊的是迷迭香和百里香。」朱利安依序介紹他一手栽種出來的寶貝香草,數到倒數兩盆才發現少年已捧著一盆跟手掌一樣大的小盆栽,他趴伏身子湊近少年,「你拿的是薄荷,你喜歡薄荷的味道嗎?」
少年點點頭,連帶小巧玲瓏的花盆一同放進玻璃罐,又把鼻子湊近罐口嗅了嗅,才依依不捨似地關緊蓋子,「它的味道和這裡的空氣很像,清新而且涼爽。」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罐子。
因為少年喜歡香草而感到開心的朱利安露出缺了犬齒的一口白牙嘻嘻笑著。
「這樣就夠了嗎?」
「這樣就夠了。」少年背起背包,背包中的玻璃瓶們叮噹叮噹地響著,「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這裡跟家鄉的大氣組成不太一樣,待得太久會無法呼吸。」
「那得快點!我帶你到公車站。」朱利安拉扯搔癢他臉頰的棉繩關掉電燈,將下半身垂下閣樓門踏上梯子,往下爬到一半驚覺恐怕沒有公車開往少年要回去的地方,又迅速地爬回閣樓,探出毛髮亂翹的腦袋問道:「你要怎麼回去啊?」
「我可以上去嗎?」少年指指天窗,亦或許是指著天窗外星斗閃爍的夜空,「我想離天空近一點。」
於是朱利安領著他爬上了屋頂,少年站在屋脊的尖端——他想盡可能待在離天空最近的位置——朱利安則留在天窗旁邊的區塊,他害怕光著腳的少年會突然失去平衡再次摔落屋頂,所以待在低處好讓意外發生時有個人救他。
少年仰頭觀望星空,朱利安猜想他在與母星對話。
「啊、差點忘記了。」少年從褲子口袋拿了什麼,他向朱利安遞出手示意他接住,朱利安往少年所在的屋脊爬高幾步,他伸出既小又柔軟的手掌,少年放在他手心的是一顆姆指指甲那麼大的奶白色球體。
他用另一手的兩指夾起表面光滑的冰冷球體,將它高舉在月亮底下緩緩地旋轉著,如貓瞳一般細長的透明光芒隨之晃動,朱利安張大嘴巴驚呼著,這比他擁有的任何一顆彈珠都來得美麗。
「那叫做貓眼石,聽說跟我的家鄉長得很像。」少年說著,一粒晶瑩剔透的星子拉著長長的尾巴從天而降,落在他捲翹的髮梢,然後他的髮絲融解出金黃與熾白交織而成的光暈,緊接著是他的臉頰、他的手腳,他的全身都像是星星那樣包裹著忽明忽滅的光。
朱利安瞇起雙眼,想要看清藏在霧濛濛的光輝中的少年的臉,他看見他的微笑和淺淺的酒窩,還有那雙被他錯認成黑色的藏青眸瞳,那顏色使他蘊含莫大喜悅的瞳孔宛若縮小的夜空,而點綴其中的光點便是在夜裡閃閃發亮的星星。
「謝謝你,朱利安。」
少年徒留今晚第三次的感謝,以及男孩未曾告知的他的名字,被光芒稀釋似的憑空消失了。
「噢我的天啊!朱利安!你這頑皮鬼居然給我睡在屋頂上一整晚!」
媽媽近乎尖叫的斥責嚇醒了屋頂上的朱利安,他手忙腳亂地爬起身,在大聲回應媽媽的同時不禁感到納悶。
他轉過身凝視逐漸明亮起來的地平線,在尚未升起的太陽無法觸及、依舊披著夜色的深藍色高空,僅剩的一顆星星閃耀著整片天空最炫目的銀白色光芒。
fin.
-
後記:
花了一些時間把流動師傅的所有關鍵字湊成一個故事,越寫越開心,預計只會有五百多字的小短文就長大了六倍多。
謝謝師傅巧妙可愛的tag!我玩得不亦樂乎!
如果大家喜歡這個讓我感到快樂的故事就太好惹。
#2013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