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回轉
看著乘客一個接一個下車踏上歸途,似乎只有你不是為了回家才坐在公車上。
目的地是家的下一站,你難得的想去製造一個機會。
離開冰冷的煩悶空間,你從公車階梯與柏油路之間的空隙抬起頭,一年四季不曾停歇的狂風拂亂你鮮少修剪的髮,甚至調皮地送進幾根髮絲到你嘴裡,只是在嗅到長久迷戀的青草香時,你的心情已變得不易動容。
眼前聳立的建築是你的母校,贈予你無數美好的地方。
——他多次對你道別的地方。
走進改變許多的校門,蘊埋在新鮮體內的懷念如暴雨一般浸濕全身,你在重逢的喜悅中拾取了零星散落的別種情感,將快樂拋至一旁,緊緊握住刺痛掌心的情感碎片,你想讓自己清楚明白這趟重溫旅行的目的。
穿越川堂,你看見中庭玩著滑板特技的少年與其父親,真正映入眼底的不外乎是他的影子。
依你的、甚至是多數人的猜測,他應該是個不愛出門活動的人,但他曾因你一句突發且不具提議性質的「好想運動」便邀你至學校跑跑步。
由於住家正在學校附近,他到達的時間比你早上許多,為了不讓他枯等而一路跑來的你看見他在川堂自在自適溜著直排輪的背影,纖瘦身子不足撐起的布料隨風擺動,像是擁抱著微風在飛翔的樣子十分帥氣。你衝上去拍了他的肩,他嚇得慌了腳步險些跌倒,直排輪替他墊起了你需要仰頭的高度,你抬頭一看,他笑得比你還燦爛,似是太陽。
你停在女兒牆邊感受闖進川堂而變得溫柔的微風,依舊涼爽的風中夾帶一股懷念的氣味,別處無法比擬的、平靜的氣味。
你從右手邊的階梯上樓,以往高年級的教室似乎變成了綜合活動室,這裡一向是採光最佳的走廊,流動著稀薄雲彩的蔚藍天空一覽無遺,你曾在這裡朝這個方向的天空望去。
是導師告知還是廣播通知你已記不清,是作文比賽的參加事誼,相談的男老師高挑有威嚴,基於禮貌看著對方眼睛對話時你總不小心注意起他身後的晴朗天氣。
同班的你們一起聆聽老師對於你們的期待與認可,並被邀請參加比賽,但你判斷無法參與賽前的補充指導而拒絕,不曉得出自什麼考量,他也挽拒了,於是老師只留下有參賽意願的同學並讓你們回去。你們快步走到樓梯口,脫離嚴厲目光後的放鬆心態讓你們同時洩氣似地哀嘆了聲,彼此察覺後又面對面笑了。
轉角再往裡深入是生物教室,陽光的角度正好方便你瀏覽裡頭的一切,教師用桌上依舊凌亂不堪,各式化學藥劑及實驗器材擺放隨意。你無意中瞥見某桌的抽屜裡擺著本小冊子,看來是哪個學生來上課時遺留下的東西吧,常有的事呢,對自己來說。
那天你結束科任課回到教室,午餐時間燃燒劇烈的熱鬧氣氛淹過了缺少物品的空虛感,導致你過晚發現在寫字時拆下的手錶失去蹤影。你向當時有借去看時間的他詢問情況,他立即拉著你到課室尋找,但為時已晚,大門鎖起老師也不見人影,你們在窗外繞了一圈確認抽屜的內容物,卻沒有發現任何東西,相對於你的慌張,他冷靜的在你身旁,即使沒有出言安撫,他的存在仍帶給你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後來,一無所獲的你們回教室盤問同組的同學,才知道有人惡作劇偷藏了起來,他甚至幫你揍了那同學一拳。
關於他的事,你不敢聲稱瞭解,他築起的銅牆鐵壁太過堅固牢靠,誰都無法深入探究,至少對你來說他是個活在保護色下的人。但他不作表示的、冷漠的溫柔是這四年多你少數敢肯定的,你直覺他會反駁你的想法,即使被全世界的人贊同,他不是個喜歡表現內在的細膩傢伙。
所以,想要被植入他內心的渴望才會如此激昂深刻吧。
你們認識約半年時,曾在放學後至公園逗留。無事可做的你們坐在鞦韆上長談起來,詳細的談話內容被後頭撲上的煩雜瑣事給消磨,你只記得一件事——你們對彼此坦白自己已有了心上人,你回答了你暗戀過的國小同學,他也保留姓名告訴你他目前心儀的女孩子。
你預料不了在幾個月的時間內就讓他侵佔你的全部,如今你極度懊悔那時沒有說出他的名字。若照理想劇本中的台詞演說完的話,現在的你們會在做什麼?
不,果然是改變不了的吧,他口中形容的特徵無一屬於你,不可能會是你。
回神才發現你恍惚地佇立在戶外球場的中央,癡癡愣愣地望著換了新籃網的球框。
對了,那幾年最喜歡的事是招集三五好友在這球場打球吧。有一次你們玩興未盡,半撒嬌半逼迫的讓朋友把唯一的籃球借給你們,只有你們倆單獨在暮色下沉的球場互相追逐,似乎是因為周遭人去樓空,你與他的身體比平時還要靠近,喘息、熱度、心跳,你有種觸碰到他深處的錯覺,彷彿他在世間所擁有的形體都屬你所有—--
啊啊……好喜歡、好喜歡他,想要伸手擁他入懷,想要使勁地將他揉進自己體內;想要成為他的空氣,想要被他索求;想要鑽入他的心臟,想要支配他的思緒。
但不曾是也不將是、不可能是我,注視著我的目光彷彿沒有意識,看著她的眼神卻擁有鮮活的情感及直線上升的溫度,他不會選擇這一邊,所以你看著他漸行漸遠。
倘若告訴他呢?為什麼不告訴他呢?你只是害怕「知道」。
就要被那股強烈的感情撕碎一樣的疼痛,近似心悸的悶塞令你頭暈目眩跪倒在地,蜷伏的身子顫抖不止。
時間悄悄溜出你無力闔起的掌心,你等不到他了,刻意制造的機會被流沙襲捲扯遠,你已經喪失今後的可能性。他跟著以往的歡樂一同離開,留不住也挽回不了,你甚至看不見他是以何種姿態離開你的生活的。
打從一開始繫住你們的緣份就是虛幻的,不論如何倒轉及修改,結果早已定論。
從背包夾層中取出夾成一疊的紙條,學生時代保存至今、你多次邊讀邊笑的對話紀錄,你看著紙條底面的筆尖刻痕直到再度起風,鬆開將之收集的夾子,讓它們消失在熟稔景色的彼端,就像是留在你心中的他的殘像。
FIN.
2011/0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