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殞落至朝陽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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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傍晚
雨站在檢票口外較為空曠而不影響人群疏通的角落,倚靠牆面支撐一日工作下來累積痠痛的腰背。耳機流瀉時而輕巧時而激昂的歌曲,他單手舉著歌詞本細讀裡頭排版緊密的印刷字體。
當列車進站的廣播響起,他抬起頭將視線放寬至檢票口的另一側,在足以淹沒車站的人海尋找他所等待的身影,向他傾訴耳語的旋律已經被拋諸腦後,彷彿每一雙鞋踩踏在光滑地板的聲響、群眾交頭接耳的窸窣細語才是此刻值得專注聆聽的樂音。
人潮湧至雨面前,徹底吞噬遠方的檢票口,較為嬌小的他不得不踮起腳尖,行經他身旁的中年上班族和女學生以十分兩極的眼光瞥了他一眼,惹得他羞赧而不安地抓抓那頭櫻花色短髮。
西服套裝和學生制服堆疊大片黑色,空調製造的沁涼空氣已被汲取殆盡,車站內悶熱至極,雨下意識大口呼吸。不曉得過了多久,他終於找到了近乎白色的藍與綠——他猶豫了好幾星期才決定好的生日禮物——雨開心地摘下耳機隨手捲起塞進背包,一邊閃避浪潮般直往大街上沖去的行人,一邊跨著大步朝他前進。
雨拉住藍綠相間的條紋襯衫袖口,在他回頭的同時喊著他的名字。
「陽樹,歡迎回來。」
陽樹低頭凝視雨的笑臉,總是直順整齊的髮絲蓬了起來,幾根不守規矩的往分線另一邊高高翹起、幾根黏在悶出汗水的臉頰和額頭,蒼白的面孔更是比平時病態了許多。他皺著眉幾近抱怨的開口:「總算是回來了。」
他就和置身大廳、和方才走出車站的人們一起塞在同輛列車裡,雨感到心疼地伸出手,替他撥開沾著皮膚的頭髮,陽樹配合雨的身高稍微彎腰,讓雨的手指能夠輕鬆自他的髮根撫至髮梢。
「週末陪我去買車。」陽樹撈過雨的背,輕輕將他推到自己面前,以免他被人群滯留身後不得而知;假設兩人被沖散,他也能輕而易舉找到迷失在前方的他。
「說的也是。」雨順著群眾的前進方向邁開步伐,陽樹看著為了追趕他而養成習慣的行走速度和舉步取出的寬大間距,跟隨他纖細的背影離開車站。
日暮在他們面前的柏油路畫出兩道肩並肩的長長黑影,霹啪一聲亮起的兩排路燈則在他們的兩側各映上一團模糊不清的影子,敲響風鈴的乾燥微風、殘夏微弱而更顯清晰的蟬鳴合奏今日最後的曲目,直至夕陽於他們身後無聲無息落入地平線。
二、深夜
抬手遮去過於刺眼的燈光,蓋在身上的外套因而沿著沙發滑落,陽樹昏昏沉沉地眨著酸澀的雙眼,客廳另一頭傳來水龍頭持續往浴缸注水的悶響,好像站在遠處眺望瀑布澆灌而下聽見的聲音似的。
他睡著前還擱在矮几上的啤酒罐及吃到一半的下酒菜已經被收拾乾淨,他的視線越過桌面停留在電視櫃週圍的幾個大紙箱上,紙箱的側面服貼著紙張、或是直接用油性筆標註物品類別,其中一個甚至用不著標籤,看見露出紙箱口的毛茸茸手腳便曉得這只裝滿了絨毛玩偶,那全都是從上個家搬過來的,等著他們到家具賣場挑選令兩人滿意的各式層櫃安置、收藏它們。
陽樹垂下手臂勾起外套,眼角餘光瞥見原本燈火通明的廚房忽然陷入漆黑,結束家務的雨繞過堆放在地的紙箱朝他走來,側身鑽進沙發與矮桌之間的狹窄走道,他坐到陽樹身旁,就擠在他腿邊僅剩的一點空間。
雨的手指沾著洗碗精的味道,他猛然憶起早在上週就說好今天由他負責洗碗,前一刻仍擁抱著他的睡魔頓時煙消雲散,「你洗好碗了?」
「剛洗好,」雨聳聳肩,「你累成那樣總不能叫你起來嘛。」
「那明天我洗,跟你換班。」像是心疼雨做了額外的工作、亦或向他撒嬌著請求原諒,陽樹輕輕握住他的手。雨的手心不如他想像得那樣溫暖,顯然是在洗碗時被冷水沖涼了。
「本來就該,才沒那麼便宜你。」
他硬擺出的架子把陽樹逗笑了,那跟他真正強勢起來的樣子實在相去甚遠,反倒有些頑皮和滑稽。他伸手捏捏雨的臉頰,在他的推拒之下沿著嘴角揚起的輪廓描繪至另一邊。陽樹坐起身,他看見雨茶褐色的眸瞳倒映他的模樣,雨將自己的手塞進他自然彎曲的指掌間,他的手背貼在他溫熱的面頰摩娑。
「洗澡水應該放好了。」
他說話的力道柔軟得只有他們倆聽得見(這裡、這間屋子也只有他們倆),像是偷偷交換著秘密。這是他拐彎抹角的邀請。陽樹再靠近他一點,使彼此的額頭相貼。
「走吧,去洗澡。」
他同樣以悄悄話應允。
三、凌晨
他和他的雙胞胎弟弟,就跟小時候一樣牽著彼此的手,走在孤兒院那條漆黑漫長的走廊上,如同每個爬起來上廁所的深夜,他們畏懼著深不見底猶如深淵的黑暗、還有很有可能潛伏於其之中的可怕事物。
他們在拐彎處停下,他放開弟弟,擠眉弄眼想要看清等在另一條走道彼端的東西——他就是知道那裏有個等著他的東西——他把弟弟留在他們走來的方向,他隱約感覺到自己帶不走他,只得逼迫自己獨自面對接下來的路程。他偶爾感受得到、聽得到他的弟弟,回過頭卻什麼也看不見,除了走廊兩旁靠得很近的牆和地板,有的僅是漆黑。
原先牽著弟弟的那隻手顫抖了起來,茫然的恐懼籠罩著他。
他遇見了等待他的東西,是一對非常恩愛卻面露憂愁的夫婦。女人淚眼汪汪地注視他,她上前握住總是讓弟弟牽著的那隻手;男人盈滿欣喜與慈愛的目光往返於他及妻子之間,他們的神情不再憂傷,而是乘著湧出的喜悅展開笑容。
起初他感到窘迫害羞,但女人又大又溫熱的手掌很快地溫暖了他冰冷的指尖,他安下心來,仍有些僵硬地嘗試回應他們,他輕輕微笑、戰戰兢兢地回握女人的手。他們看上去終於像是一家人。
然而,一位較他年幼許多的小女孩站在前方。她明亮溫潤的眼眸神似她的父親、輪廓及舒展的眉宇則像極了她的母親。女人牽著他的力道變得好輕好輕,她與丈夫以無比感動地望著女孩,彷彿尋見遺留前世的瑰寶,夫婦倆各拉起女孩的一隻手,淚水隨著泣音撲簌落下。
他落後了幾步,從斜後方看著他們,酸澀攪和愉悅在他胸口紊亂地糾成一團。
最後他選擇放開了手,就像當初他離開弟弟一樣。
雨從夢中驚醒,沒有絲毫光線的晦暗房間猶如夢境的延伸,自虛幻撿拾而來的徬徨無助、以悲傷為骨骼架起的複雜情緒壓迫胸口,全身肌肉莫名地癱軟,他只得無力地陷在泥沼一般的床褥裡發呆。
電風扇吹出的涼風掃過他暴露在空氣之下的肩膀,差點冷得打噴嚏的他總算意會過來自己是裸著身子入睡的。
起身套了件衣服便打算重返睡眠,雨在最貼近陽樹的位置蜷曲身體,將頭靠在他光裸的背部,呼吸的同時感受著他的氣味及體溫帶來的安全感。
他知道他夢見的事物實際上絕非潛意識所呈現的那樣冰冷,他的孿生弟弟、他的養父母、甚至他那沒有血緣相羈的妹妹,自始至終都是愛著他的,他們一直處得很好,夢魘不過是刻意放大他在善感的年紀嚐到的一滴苦澀情感,然夢裡像是要碾碎他的恐怖依舊在現實留下餘韻,執意打破夜晚的安寧。
「怎麼突然醒了?」他的嗓音因睏倦而低沉混濁,陽樹翻身面向他,慵懶地以手臂支著頭,雨藉由習慣黑暗的瞳孔看見他瞇細雙眼凝視他。
「被惡夢嚇醒了。」雨有些抱歉地眨眨眼睛,他居然一時忘記任何舉動都有可能吵醒一向淺眠的陽樹,「對不起,還把你吵醒了。」
「沒關係,被這種方式吵醒蠻開心的。」陽樹搶在雨開口回擊之前將他撈進懷裡,把身上的被子分一半過去蓋在容易著涼的腹部以下。
他的下巴靠在雨的頭頂,彎曲枕在他頭下的手撫摸他的後腦勺,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捲起他色澤淺淡的細軟髮絲,讓它們纏繞著指節或者溜過指尖,愛不釋手地把玩著——他總是不敢把頭髮剪得太短就是曉得他有多麼喜愛它們。
「陽樹,這樣好像有點熱。」感覺呼出的熾熱氣息反彈回來灑在臉上,雨稍微退開了些,仰頭看著神情帶有濃厚睡意的陽樹。他似乎打算就此擁著他睡上整夜。
「我有點冷,這樣正好。」他收緊雙臂,硬是把雨拉得更近,甚至在他背後交扣十指作為桎梏,不許他再逃開一吋。
「那去穿件衣服嘛。」
「不要。」
不含半點嚴肅性質的建言如預期遭到反駁,雨不再說話,他像是要多往裡鑽一點似的縮起肩膀,惡夢留在他腦海、令他哀愁的殘片已被在陽樹給予他的溫度融化剝落,好比蝸牛在道路留下的黏液被雨水沖刷殆盡。他闔上眼,除了幾乎隱沒為空氣的風扇運轉聲,他還隱約聽到了陽樹的心跳,平穩、溫柔、卻以渾厚的力道搏動著。
「晚安。」
當所有感官向意識搆及不了的遠方飄泊而去,他聽見他這麼說,然後一個溺愛的吻落在他的額角及他的髮上。
四、破曉
走廊盡頭的窗戶聚攏了乘載一抹灰藍的光線,清晨低溫揉合水氣形成的薄霧過濾了朝陽過於刺眼的部分,柔和而比任何時刻都要清澈的陽光灑落一塵不染的地板,反射早晨特有的耀眼光芒。
低血壓造成的暈眩讓他差點在清理鬍渣時割傷自己,陽樹拖著懶散的步伐離開盥洗室,搖搖晃晃地往廚房移動。
空氣瀰漫著蜂蜜的香甜、略為苦澀的咖啡香、還有更多混雜在一塊兒的食物氣味,分隔客廳及廚房的吧檯上擺著兩份便當,盛裝美式鬆餅和培根蛋的瓷盤置於木質餐桌的其中一側,隨著喧鬧的水聲嘎然停止,吧檯內側的他轉過身,在看見他的瞬間驚訝得眨眨眼睛。
「咦、你今天怎麼這麼早起?」雨的口吻流露笑意,「今天難得可以吃到沒有冷掉的早餐。」
但是保有餘溫的料理對他沒有任何吸引力(卻也僅於此時),他繞過餐桌,來到正在替便當裹上餐巾的雨身後,手臂越過他單薄的肩膀,在他胸前交叉輕輕擁抱他,他彎身將頭蹭向他的頸窩,嘴裡含著一連串滲透著焦慮感的鼻音,就像是個不願早起而耍賴的孩童。
雨憐愛地拍拍他的頭,背著他以搖籃般的律動左右搖晃身軀,「你可以再睡晚一點啊。」
「你還好嗎?」不曉得是因為他把鼻尖深埋在衣料裡模糊了聲音的緣故,亦或是雨根本不明白他所指的意義,困惑地停下了動作。陽樹抬起頭,看著那圈沉澱在他下睫毛根部的黑色,猶如昨夜夢魘刻下的足跡,「黑眼圈。」
「只是沒睡好而已。」雨在他的臂彎間轉身面對他,陽樹的雙手順勢下滑至他的腰際,「我該出門了,今天是我負責接送小朋友,遲到說不定會被園長老師罵。」
他瞇著眼蹭蹭雨的耳際,才不甘不願地放他去做準備。雨在房間走進走出,一下子換衣服、一下子整理頭髮、一下子拿了雙襪子出更衣間又走回去換了另一雙,陽樹在餐桌前坐下,心不在焉的吃著早餐,靜靜地看著他忙碌的在整間屋子裡打轉。
待迴蕩在屋內的腳步聲冷靜下來,他拋下盤中只吃了一口的蜂蜜鬆餅,提起暫放在沙發上的褐色帆布背包,隨著雨走到玄關。
「今天也在車站等你。」雨坐在玄關的臺階穿襪子,他最後選了灰色的五指襪。
「忘記告訴你了,」他把雨的背包掛在肩上,慵懶地倚著牆,早晨必經的頭暈依然緊纏著他不放,「今天跟公司同事有聚餐,應該會搞到很晚。」
「瞭解,不要喝太多喔。」繫好鞋帶的他拍拍屁股起身,從陽樹手上接過背包。
「知道。」陽樹伸手揉揉他的頭髮,「路上小心。」
「我出門了。」雨背好背包轉過身去,腳踝卻在轉身的瞬間碰在一塊兒,中斷了本該流暢的連貫動作,突然失去平衡的他往旁邊蹌踉幾步,直到膝蓋用力撞上鞋櫃的邊緣才停了下來。「好痛……」他扶著發疼的膝蓋蹙緊眉頭,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如漣漪擴散開來的疼痛實在讓自幼懼怕痛楚的他忍無可忍。
「沒出家門就發生事故還得了啊。」雨笨拙的糗樣令他啞然失笑,他笑著將雨攬進懷裡,大掌拍撫他的背,猶如他們小時候堅信著的消除疼痛的咒語。
陽樹以親吻替咒語收尾,他放低身子和雨平視,「好一點了嗎?」
「嗯。」雨有些害臊地低著頭回應。
他推開大門,公寓的走廊與壟罩著一切的藍灰色天空,在攀上東方的朝陽照耀之下閃閃發光,那樣耀眼的光芒鑽進門邊隙縫,在他身上投射出漂亮的光影,穿透他髮絲的點點光粒彷彿篩落滿開櫻花樹的春季陽光。
「早點回來哦,拜拜。」他在關上門前回頭對他說。
他朝他微笑,揮揮手道別。
FIN.
後記:
各位好,這裡是一邊跟友人扮不良少年(╬゚д゚)一邊寫後記的yotel。
這份無料的兩位主角是在我這邊打滾六、七個年頭,總算被我給拉拔長大的陽樹和雨,由於在今年年底預計把他們的年少輕狂出成文本跟大家見面,所以藉原創場這個機會讓他們帶著他們將來的日常生活和大家先打聲招呼。
我想帶著傻媽媽的心情講一下,每當我過了一段時間再把這兩個孩子拿出來整理、寫寫故事,都會覺得他們在我不知道地方莫名奇妙成長了一些,像是即將完成這份無料的時候,我才遲鈍的驚覺小太陽(我對陽樹的愛稱)竟然培養出了那麼驚人的男友力,過去總是跟小雨撒嬌的傢伙竟然不知不覺成了HSK。
這個gdgd的日常故事裡夾了一些關於過去的片段,都是造就他們如今黏得分不開(?)的軌跡,也都是在年底將要出現的《太陽雨》裡的影子,我目前仍在仔細摸索的同時一點一點寫著他們倆高中時期的故事,衷心希望《太陽雨》能夠在年底以理想的姿態呈現在各位眼前,還煩請有興趣的朋友多多關照。
最後謝謝您拿取了這份無料小報,願您能喜歡我兩位親愛的孩子陽樹及雨,期待再次相會。
#20130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