喙縫鑽出的虛無歌謠
刊載於Note.vol.33
他的視線刺穿窗戶眺望高樓下方的街道,一塵不染的玻璃不時被他呼出的氣息渲染出一塊霧白色,接著有如滲透玻璃表面一般逐漸恢復為原本的清澈透明。他貼近得連玻璃窗的溫度都一清二楚。
他還沒有來,明明中學離家比較近。空野宙輝無趣地將額頭及肩膀靠上窗戶,從剛才到現在已經有數名下班的通勤族經過這條道路走入各自的公寓,卻遲遲不見他所等待的少年。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也只有幾隻烏鴉輕巧地落在電線桿或者電纜線上頭,他看著牠們扭動頸脖四處張望,挪動腳爪避開振動烏黑羽翼的同伴,然後張開銳利的喙。應該是在鳴叫吧,但是氣密窗完美地阻隔了另一側的所有聲音,他什麼也聽不見,彷彿烏鴉的鳴聲本就該不著痕跡地融入晚霞,無法傳進耳裡。
在那群烏鴉厭倦了了無生趣的街景而振翅離去不久後,街燈的熾白光線落入殘存的夕陽餘暉之中,街道正一點一滴換上夜晚的姿態,使得終於出現於此的少年的身影顯得矇矓不清,宙輝瞇起雙眼捕捉由黑色制服包裹的他,直到他拖著長長的影子沒入大樓的屋簷。
宙輝盯著只剩下街燈在發光的窄巷半晌,才驚覺自己似乎不該繼續窩在這個角落,他轉過走廊來到客廳,鑰匙轉開門鎖的聲響恰巧響起。
少年習以為常地踏入客廳,他揚手向他打招呼,而對方只是漠然朝他一瞥便立即晃開視線,他甚至沒能看清少年的神情,他就已經繞開沙發往餐廳踱步而去。
「哦哦!你來啦!」他的弟弟宙多從冰箱裡拿了什麼,又拉開餐桌椅坐下,「今天特別晚耶,宙輝都等急了。」
宙輝詫異地回過頭,宙多舉了舉手中的飲料瓶衝著他笑,但是比起悄悄把一切看在眼裡還藉此調侃他的弟弟,少年注視他的眼神更令他介意。
他從黑色袖口探出的半截手掌與手指正從書包裡揪出便當盒的餐巾一角,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他,唇角沒有任何代表情緒的起伏,他僅是專注地凝視著他,專注得途中只眨了一次眼皮。
直到宙多問起他晚歸的原由,他才轉頭面向宙多微笑。
宙輝推開客房房門,端坐在書桌前的少年偏頭盯著他踏進房內,爾後不發一語地轉回抄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和課本裡。他坐上少年後方的單人床,筆尖與紙張摩擦的沙沙聲佔滿了稍嫌悶熱的空間。
馬上就是高中的入學測驗了,少年的志願選在他與弟弟目前就學的公立高中(但也馬上就要畢業了),以他的水平來說簡直輕而易舉,可是他那嚴格的父親居然逼迫他必須取得標準之上的成績。企業家的長子,聽來不合情理似乎卻也合情合理。
他起身來到少年背後,從上方俯瞰的角度能清楚看見他握緊筆桿的蒼白指尖、以及被制服立領掩蓋住的白皙後頸。宙輝伸出雙手,探進粗糙的立領內側,動作輕柔地以手掌包覆他格外纖細的頸子,稍長的墨黑髮尾搔癢著他的手背。
擁有得天獨厚的環境和著實比平常人優秀的資質,少年說不定會登上令人難以想像的高峰。好比他的姊姊,結束在精英女子中學的最後一年後,確定將會前往美國的名門大學深造,天曉得她返回日本時能夠帶回多麼令人驚艷的成果,繼承家業或另外自行開業完全不成問題。
少年停下填寫答案的手,卻沒有做任何反抗,難得的任由他恣意觸摸,體溫也比他記憶中的溫度要來得高。他微微側過頭看向他,宙輝順勢親吻他的額角和眉尖,雙手沿著頸窩下滑至鎖骨,由上往下陸續解開白襯衫的鈕扣。
這孩子從來不會辜負父母的期望,總是盡力地完成父母囑咐的事情,甚至超出更多,為了得到他們的表揚,儘管讓自己猶如一條繃緊至極限的橡皮筋也在所不惜。這樣的他更可能比性格自由的姊姊達成他人所指的理想,坐擁人人傾羨的權利及財富,娶進名分相配的漂亮千金,生幾個可愛的娃兒。
舔舐他的喉結和鎖骨的凹槽,指掌數著一根根肋骨撫摸直至腹部,少年不禁揪著他恍如淡金色的頭髮顫抖,他一邊啃咬他腹部肌肉一邊仰頭,看見他用手摀住嘴巴抑制趨漸紊亂的吐息,同時遮掩了一部分浮出雙頰的紅潤。
他不曉得究竟什麼樣的未來對少年來說是正確的,不過目前看起來的那樣有什麼不好?或許辛苦了些、或許僵硬了些,終究比他一昧貪求的那些要好上幾倍。然而這是連少年本身都無法決定的事情,宙輝打從開始就清楚的知道他其實早已踏出了分界點,正因如此,他才有膽擁抱他。
他們的指節糾纏在一起,力道強勁得幾乎要壓碎手骨,宙輝的吻落在他的膝上,然後是大腿內側。事到如今不可能煞車了。
就算他跟他處於分界的同一邊,他恐怕在選擇自己之前會先牽起宙多的手,他一直都看著、追逐著他的弟弟,一直都是。
「宙輝。」水氣使少年深邃的眼眸顯得更加純粹,那片烏黑的水光中彷彿映有屬於他瞳孔的灰綠。
不該拉住他,不可以留住他,絕對不行,沒有理由讓他可以這樣做。
「喜歡。」
他看見他張合雙唇吐出兩個顫抖的音節,心臟無疑因為他的話語加速搏動,他卻無法聽見它們代表的字詞及意義,像是那些鑽出喙縫而被晚霞吞噬為虛無的歌謠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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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不是太陽雨,不過是支線故事
#20130502